“魯迅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?”我不禁發(fā)問。
“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薦軒轅”是他,“橫眉冷對千夫指,俯首甘為孺子牛”是他。幾經(jīng)沉浮,風(fēng)雨飄搖。他的小說深深新炙熱,他的雜文勁勁獨蒼涼,如刀似匕首塵舞,渾沌微開破曙看。
讀《野草》,體味的是一個壓抑、消沉乃至心理陰暗的魯迅;讀《朝花夕拾》,觸摸的是一個充滿溫暖的魯迅;讀《故事新編》,感受到的是一個幽默油滑的魯迅;讀《兩地書》,了解的是一個浪漫溫柔的魯迅;而讀《中國小說史略》,則閃現(xiàn)的是一個嚴(yán)謹(jǐn)博學(xué)的魯迅。
魯迅的性格是多重性的,與時代不相宜。他曾說自己是“從舊壘中來”的“破落戶子弟”,“幾乎讀過十三經(jīng)”;還說“我的思想太黑暗了”,“古人寫在書上的可惡思想,我的心里也常有”。他儼然成了暗夜里的過客,在他的畫像中,他總是神色嚴(yán)峻地望著前方,仿佛時刻在面對著敵人。
魯迅是孤獨的,在于他的思想能超越時代,即使在他早期還是一個激烈的個性主義者的時候也是如此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強烈而獨特的個性意識正是魯迅內(nèi)心孤獨的根源,這一點又為他的鮮明的超時代性而得到強化,何況這種個性意識也貫徹了魯迅的一生。其時,他曾屢次這樣對人說:“敵人是不足俱的,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里的蛀蟲,許多事情都敗在他們手里。因此,就有時會感到寂寞。”
在暗夜中踽踽獨行,魯迅的靈魂是不安分的,如《夜頌》中提到“愛夜的人,也不但是孤獨者,有閑者,不能戰(zhàn)斗者,怕光明者。”他常常選擇一個人在深夜里磨筆,抽幾口煙,思想就藏于他的濃濃煙霧中了,繼而劃出一道道另類的“光芒”。“靈魂的深處并不平安,敢于正視的本來就不多,更何況寫出”,不知在魯迅的眼中,凌晨四點鐘,看到的海棠花會是未眠的么?魯迅常鞭笞著當(dāng)時的黑暗,如在揮舞著一條沉重的鋼鞭,像“野草,根本不深,花葉不美,然而吸取露,吸取水,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,各各奪取它的生存。當(dāng)生存時,還是將遭踐踏,將遭刪刈,直至于死亡而朽腐。”(《野草·題辭》)
正因為魯迅的筆如一把鋒利的匕首、投槍,引來了各路“蒼蠅”嗡嗡地叫:段祺瑞政府明里暗地追捕他,反動軍閥企圖謀害他,國民黨反動派高壓他,他四面敵意,時刻存有生命的危殆。因此,他的生活漂泊不定,常輾轉(zhuǎn)于北平、廈門、廣州……
詩人顧城說過:“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卻用來尋找光明”。黑暗未能吞魯迅。
盡管他常說:“我的作品,太黑暗了,因為我常覺得惟‘黑暗與虛無’乃是‘實有’,卻偏要向這些作絕望的抗戰(zhàn),所以很多著偏激的聲音。”盡管他深深意識到,自己與“黑暗”的復(fù)雜錯綜的糾結(jié)和難以擺脫的關(guān)聯(lián);他時時有“自在暗中”之感。“我眼前總充塞著重迭的黑云,其中有故鬼,新鬼,游魂,牛首阿旁,畜生,化生,大叫喚,無叫喚,使我不堪聞見。”
……
想起三耳先生講過:“好像看不到希望,很壓抑”,實在也沒有什么可怕的。難受寫好了,讀透了,也就移情了,不難受了,既然生活本身有那些難受在,寫出來又有何妨?
魯迅能從寂寞的痛苦和靈魂的麻醉中,他艱難地掙扎出來,發(fā)出“吶喊”,以慰藉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,寄希望于“鐵屋子”的破毀。他也“并不愿將這自以為苦的寂寞,再來傳染給也如他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坐著好夢的青年。”
因此,他也不恤于在《吶喊》的幾篇文章中用了“曲筆”,在《藥》的瑜兒的墳上平添上一個花環(huán),在《明天》里也不敘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。
由魯迅,我想到了——
韓黎詩:“受盡了命運那巨棒的痛打,我的頭在流血,但不曾垂下!”華茲華斯詩:“最微小的花朵對于我,能激起非淚水所能表現(xiàn)的深思。”
完整的人生應(yīng)該兼有這兩種至高的境界。魯迅是達到這種境界的,他能動也能靜,能屈也能伸,能微笑也能痛哭,能像廿世紀(jì)人一樣的復(fù)雜,也能像亞當(dāng)夏娃一樣的純真,一句話,他心里已猛虎在細(xì)嗅薔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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